仍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,但是所有人都知道,大福晋已经断气了。
然后多尔衮兄弟才被通知梳洗观礼。
按照习俗,他们的头发被编成许许多多条长辫子,末端系了金铃。
这样被打扮完,已经是中午,然后穿着长可及地的笨重孝袍,踢踢拖拖地走进来,被一直带到父母的灵柩面前。
族人说你们的母亲已经追随大汗走了,皇太极继承了汗位。
怎么?是皇太极,不是多尔衮么?代善惊愕地环视,面无血色。
这么说,大福晋是白死了?
母亲,白白地牺牲了。
死时,年仅37岁。
多尔衮忍不住张开嘴,又吐了一大口鲜血,又腥又急,仿佛心跳出来了一样。
是的,在很多年以后多尔衮都觉得,自己那天吐出的不是血,而是一小块心脏。
因为从那以后,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少了一角,再也不完整。
母亲的惨死使他失去了对父亲应有的尊重。
从小到大,他的心里就只有恨,正因为这强烈的仇恨,他才可以心无旁骛地,将自己培养成满洲最英勇的武士,皇太极最强大的对手;也正因为这恨,他残缺的那一块心每当忆起过去时总会丝丝拉拉地疼,就像害风湿的老年人的膝盖会在风雨夜里刺痛一样。
母亲究竟是怎样死的,死之前还说过一些什么,是否知道自己的枉死,还有,皇太极到底是怎样借助两黄旗的兵力威胁另外几位贝勒,并与东海女真扈伦四部达成协议,矫旨另诏,登上汗位的,都成了永远的谜,随着父母的死而长埋地下了。
然而断断续续地,他还是从族人口中渐渐了解到一些真相的碎片,属于他父母的不连贯的故事:母亲乌拉纳喇氏,12岁嫁给奴尔哈赤为大妃,在父亲的16个妻子中,最为受宠,又因连生了三个儿子——哥哥阿济格、自己,和弟弟多铎,地位稳固,十几年来独擅专宠。
可是,忽然有一天小福晋德因泽向大汗告发,说族人传言大福晋和代善贝勒私通,而且说得有眉有眼,什么大妃对代善诉苦,说汗王已经六十多了还不肯死,又霸占着16个妻子,根本照顾不来,又是什么反正满人有“父死子妻其后母,兄死弟妻其寡嫂”
的习俗,不如全当他已经死了,让自己和大贝勒提前成其好事吧。
那一年,母亲30岁,大贝勒37岁,年龄相当,品貌匹配,无形中为这谣言提供了相当有力的佐证。
于是父亲信以为真,大发雷霆,不但一度将母亲废为庶妃,还下令终止了代善的临朝摄政。
后来虽经证实这件事纯属造谣,母亲也重新被奉为大妃,可是在父亲的心里,却始终留下一个疙瘩,对代善和母亲的关系一直耿耿于怀,十分忌讳,所以,会在临终的时候留下让大妃殉葬的遗言,免得在自己身后他们旧情复燃,重证前缘。
第1章大金深处那些凄艳的往事(4)
同这些碎片同时得到的讯息,是据闻当年小福晋德因泽之所以会诬告母亲,始作俑者正是出自皇太极的授意。
皇太极,才是那个与庶母私通的逆子,也才是觊觎汗位篡改遗旨的真凶。
换言之,是皇太极逼死了自己的母亲,夺取了自己的汗位。
母亲死得太冤,直到今天,她的魂灵儿还在大政殿里游来荡去,每每风朝雨夕,还时时有人说听到了大福晋的哭声。
甚至打水的婢女,还发誓曾在水井里看到大福晋的脸,以至于吓得失手把水桶掉进了井里。
守夜的更夫也说,月圆的晚上从凤凰楼经过,可以清楚地听到女人的叹息声,同大福晋的声音一模一样。
为了那传言,多尔衮特地找老更夫核实过,并在一个有风的夜晚来到凤凰楼下守候。
风在坠满金铃的楼檐下叮咚作响,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父母死的那天自己结满金铃的辫梢,那声音有多么相像啊。
于是他知道母亲来过了。
一种冷自心底里渗出,在静寂中,他忽然明白,亡灵与生者的交流其实不必借助任何形式,不需要声音或者形象作为载体,那是无情的庸人们的臆想。
对于切肤相亲者来说,亡灵的感应可以直抵内心,在无言中已经完成了一次彻底的了解。
母亲死了,可是母亲的亡魂未息,她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仇恨。
可是,自己又怎么会忘呢?老更夫已经瑟缩在楼檐下睡着了,可是这时候忽然翻了一个身,含糊地噫语着:“大福晋来了,给大福晋请安。”
每个人都没有忘记大福晋,自己更不会忘记!
杀母之仇,夺位之恨,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仇恨可以比这更强烈?更深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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