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有些不适舟车,清晨赶路至今,饮食用得潦草,攀在船舷上欲呕,胃里却虚空无物,只闷闷忍着难受。
岸上薛晟骑在马上,身穿天青海牙纹锦袍,腰束金带,肩披狐裘,已在寒风凛冽的江口候了许久。
顾倾头遮帏帽下了船,薛晟冷峻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,驱马上前,居高临下向姑娘伸出手去。
似乎离了京城,那些繁杂冗余的规矩体统都可暂放。
顾倾自然不会扫了他的兴致,她递出纤白的指头,由着他将自己拖抱上马。
夜色深沉,远近人家都已没了声息,只闻大道上踢踢踏踏的响亮蹄声,由远及近。
马匹停在一户气派的宅院前,雀羽含笑等候在阶上。
薛晟跳下马,回身把姑娘搀下来,雀羽便挤到跟前,笑着与顾倾寒暄,“倾姑娘路上都好?行船骑马可还习惯?屋里备了热乎饭菜,有姑娘爱吃的醋鱼,还有煎酿雪丸子。”
雀羽说这话,莫名带了几分亲近得意,这两样都不是当地的菜式,听名字就知道是南边的吃食。
薛晟牵着马缰一言不发,踏出半步遮在顾倾身前,抬手扶了扶她头上遮着的帏帽。
姑娘隔着他还与他身后的人说话,“太好了,多谢雀羽哥替我想着。”
她虽这样感激着,可胃里翻滚的那股呕吐感,还在煎熬着她,此时提起吃的东西,更想呕。
雀羽瞧不见她表情,仰起脸对上自家主子爷硬朗冷峻的下颌,一丝凉风卷过颈边,他缩了缩脖子,笑道“外头凉,姑娘快跟爷进去再说。”
转过影壁,绕进回廊,长长的一段路,一开始她小步安静地跟在他身后,夹道转角,他忽然伸臂过来,撑开手掌示意将自己的小手搭上。
她的指尖有些凉,落在他宽大的掌心中,被紧紧包裹。
熨贴的温暖从指缘徐徐上蹿。
好像牵手拥抱,都已经变得十分自然。
他并不说话,牵着她无声漫步过甬道,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厅前。
是座品字形的建筑,前排阔气开敞的厅和左右两间耳房。
穿堂而过,四根通天红色抱柱顶着彩绘繁丽的藻井。
再向里,左右各一座梨木雕成的榻门,他牵着她推开其中一扇,三进的通室展现在眼前。
明次间以金、红两色装饰,绣帘垂帏,雕梁彩画。
帷后半遮半掩的架子床,隔得远,瞧不真。
薛晟停步在门前,取下她头上的帷帽抚了抚她软嫩的脸,“叫人备了热水,你一路劳顿,先梳洗一番。”
顾倾点点头,转身跨入明间。
身后的门被从外阖上,她对着眼前这座美好华丽的房间兴叹。
入京这些年,供她栖身之处,或是柴房陋室,或是拥挤不堪的下人房。
隔出三两步长宽的位置,摆一张床板,衣裳鞋袜只套,拥挤地塞在床下的箱笼里。
她早就没了家,对住的地方也不再有奢望。
她缓步朝里走,掠过榻上黄杨木的案几桌屏,窗前珠宝堆积、敞开的妆奁,烟云纱半遮的床榻,丝绸梁枕,滑软锦被,胸腔里翻腾的呕意像灌进了风,变得空荡而生疼。
一人高的四扇绣屏后,热气蒸腾的浴桶。
多少年不曾好好泡个热水浴,她早就习惯了夜里摸黑在脏污的厨后冲冷水。
卖身为婢,这些年何曾体面的活过
她一件件解开素衣,赤足踏着松软的地毯跨进水里。
外间酒菜已经备好,薛晟独坐在桌畔,耳边细碎微弱的水声,仿佛近在咫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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